邂逅

夏末,已是快开学的时候,天气并不显得很热。

一个女孩独自一人在姜大附中的公园之中静静地坐着,周围的花丛弥漫着一阵让人感到很舒适的清香。许多蜜蜂循着花香赶来,在夏季的盛花丛中呼朋引伴,和着一旁小溪的流水潺潺,跳起欢快的圆圈舞。周围的鸟儿在枝头成双成对,唱着婉转的曲子,随着风的和声,在花丛中与舞者们的节拍交织回响。

女孩坐在一旁的石板凳上,欣赏着这一场夏日舞会。但这份热闹并不属于女孩,她反而比花丛中的艺术家们更像是背景的一部分。女孩的呼吸与空气里混合的蝉鸣鸟语饱和,在公园中氤氲着,让时间的流逝也变得和她的身影一样有些模糊了。一切都是难得的宁静,直到……

没有任何征兆,一只麻雀跌跌撞撞地闯进了花丛,受到惊吓的艺术家们也四散而逃,只留下一片狼藉。这个不速之客摔倒在女孩的脚边,像青绿背景被泼倒的墨水沾染上了一抹极其刺眼的灰红色。地上的麻雀不停扑腾着翅膀想要重新飞起来,但总是以失败结尾。

终究只是一点小插曲,艺术家们很快又重新在花丛中聚集起来,恢复了先前的欢快演出。而地上扑腾的麻雀与石板凳上静坐的女孩一起成为了这场演出背景板的一部分。

不久,女孩低下头从脚边拾起那只麻雀,才看见它的翅膀受了伤,沾满鲜血。似乎是感受到了女孩的温度的缘故,刚才还在不断扑腾着的麻雀安静下来。女孩从包里取出水替它清洗了伤口,涂上药,撕开一张创可贴轻轻贴在它的伤口处。

麻雀很快恢复了活力,在几次尝试之后又一次飞了起来,围着公园快乐地转着圈。

女孩的脸上闪过一丝亮光,但很快又暗了下去。她艰难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从石板凳上站起,抓起放在一边的拐杖,拖着自己的左腿,走出了在夏日余晖照耀下的公园。

花丛中的艺术家们对这一切浑然不觉,接着奏乐接着舞,继续着这一场夏日舞会。

女孩沿着一条窄路缓缓前行,拐杖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敲击声。夕阳的余晖渐渐隐没在地平线上,一抹淡淡的紫色渐渐弥漫了天空。吹过的一阵偏西风将她的发丝拂乱,将麻雀的叫声传递到她的耳边,指引着她走向校园的角落。女孩把头低下,弯着腰,拖着自己的身体,看不见前面的路,只是顺着风的讯息向前彳亍着。不知过了多久,她走入了一片阴影,看见了地上的台阶。女孩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建筑——那是姜大附中的图书馆。那只贴着创可贴的麻雀正在微微敞了一条缝的图书馆大门口蹦蹦跳跳,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啾啾的鸣声。

女孩在门口用那根瘦削的拐杖支持着她同样瘦弱的身体,干枯的影子被建筑的阴影吞没。她静静地伫立了一两分钟,随后推开了图书馆的门,走了进去,惊飞了门口的麻雀。

出乎她意料的是,图书馆里一片寂静,什么人也没有,连图书管理员也不见踪影。

女孩先是一脸疑惑,在阅览室内来回踱步观察,确认没有人之后,长舒了一大口气,转身慢慢走向了通向楼顶的楼梯,一步一步地支撑着往上爬着,缓缓地穿过无人的走廊,在尽头转角处慢慢上楼梯,推开楼梯尽头的一扇门,来到了图书馆的最高层。通往外面的门没有锁,女孩伸出手,但还没有拉开开它,吹过的偏西风却已经替她将门开,映入眼帘的是空旷的天台。

再次出乎她的意料,天台上还有其他人。她的目光落在另一个女孩身上,那女孩身着图书管理员的制服,静静地坐在天台边缘,眼神凝望远方,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似乎是听见了背后的声音,那女孩转过身来。两个女孩就这样相互注视着。

一时间,天台上只听得见风的声音。

“你好,你也来这里逃避城市的喧嚣吗?” 在一阵寂静后,拄着拐杖的女孩打破了沉默,略微有点颤抖的声音轻柔而充满了疑惑。

“是……是的,”图书管理员打扮的女孩从边缘起身退了一步,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这里的宁静让我感到……很舒服,以及……这里的景色很不错。我喜欢在这里看书。”

图书管理员打扮的女孩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点红晕,像氢气在氯气中点燃的火焰,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渺小而无力,显得虚假而脆弱。

“我也是,和你……一样呢,”拄着拐杖的女孩笑了笑,右手在兜里攥紧了一张写满了她绝望的笔记,以舒缓她此刻的不知所措,“你在看什么书呀?”

“啊,我、我……”图书管理员打扮的女孩匆匆合上了手里的那本书。

书本被沾污的褐色封皮上文字已经难以辨认,而中间被夹着的一张纸页露出了一大半,上面的笔记与拄着拐杖的女孩一样,字里行间皆是恐惧、无助与绝望。两人都明白了什么,但一时间都只是一言不发地低头面对面站着,连仅吹给两个她们的偏西风也住了。

她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里,曾经种下的那颗信念的种子,在一段长夜后的这一刻,迎着夕阳,在绝望的余烬中开出了一朵小小的希望之花。

“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不知过了多久,拄着拐杖的女孩又一次开口了,她抬起头,眼前的风景已经变得朦胧,图书管理员打扮的女孩的身影与背后的夕阳连成一片,在铺着灰色水泥地的天台上仿佛一朵在岩石上盛放的花朵。

“和我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会给你带来麻烦的……”图书管理员打扮的女孩的轻轻啜泣着。

拄着拐杖的女孩握住了对方的手,即使隔着一层衣物,她也能感受到对方手上的伤痕。她望着对方的双眸,泪水朦胧的脸上画上了一抹微笑:“没关系的,每个人都难免会有自己的苦衷,我也和你一样,就让我们一起度过这个夏天吧。”

“嗯……”图书管理员打扮的女孩哽咽着点了点头,在对方的眼中仿佛那朵花在风中摇晃。

两个女孩一起搀扶着走到天台边坐下,轻轻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在夕阳的余晖中,她们坐在天台上。风起,迎面吹来的风拂过面庞,带来了公园里艺术家们的歌声,也将她们的故事铭记。周围环绕着暮色渐浓的氛围,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她们彼此的存在成为了对方生命中的一丝温暖,一份慰藉。

天台上的偏西风没有止住,万物的信使,将这一切传唱成歌,飘向远处。

此地,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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